抬起头来,寻找那目光的源头。
神无执是敏感的,即使在乌压压一堆人里,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他的恩人,他的主子,把他像狗一样抛弃了的那个女人,那个他以为死在骊水的女人——神无心!
哐当——
手边的金杯被他失手打翻,剔透的酒水沾湿了他的白虎长袍,但他浑然不觉——太失态了,简直太失态了!他无知无觉地活了那么久,此刻却像漏闸的洪水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一切感官。
神无心没有死,不仅没有死,还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此刻他多么庆幸是自己来了南燕,换作神无淫或神无泪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会把她在藏起来,自己永远也见不到她。
当然,当然,自己也要把她藏起来,他不是从前的云豆了,他可是相洛亲王神无执啊,他要把这个女人藏起来,永永远远!
行动先于思绪,神无执发现自己已经离座,朝燕皇道:“燕皇,我七洛的贺礼还未献上,只是相洛不才,眼见千乘两位娘子箭技卓绝,又听得宫中还有一位神箭手,心中艳羡。”说到这里,他略停顿,“众所周知,吾姊宝洛精于箭法,例无虚发,无奈英年早逝,如今燕皇宫中却还有一个像她一般的女子,本王愿以一斛明珠为聘,求得该女。”
神无执不傻,立刻猜出今天的局,千乘向燕皇要的便是躲在一堆内侍里的神无心,个中缘由他已经不管了,既然已经是浑水,他不介意再搅浑一些。
“亲王你好没道理,这人也是可以抢的?”空空讥笑道。
“诶,十三娘莫急,亲王远道而来,又思念亲姊,心情可以理解。”说话的却是尔朱其苃,他此刻已是置身事外,虽不明白内情,却很愿意添一把火。
“尔朱家主说的不无道理,千乘家先向朕要人,朕又如何能将人给你呢,相洛亲王?”燕皇淡淡地道。
“并非是某愚莽,”神无执不慌不忙地道:“千乘小娘子无非是想要一个箭法师父,却不知我军中高手如云,其中就有一位老妪,乃是天机箭法传人,就连吾姊也赞过她,两位何不以她为师?吾姊死后那老妪已成我王府家将,本王便用这老妪换那宫女如何?”
空空还想争辩,燕皇却已经笑道:“亲王果然大方,既如此,朕便将那宫女送与你。”
熄烽惊讶地看着燕皇,他想不到今日燕皇会这般失态,把他的女人送给七洛亲王,是要彻底同千乘决裂么?
还是,想为他妹妹扫清一个障碍?
“陛下……”大争的争辩也被制止,燕皇的微笑也藏不住他脸上的寒意,一个眼神,身后的大太监便扯着丫头退下了高台,“千乘家的表演很好看,朕很喜欢,便赐金乌头如意六柄,以酬千乘。”
转头,又看着神无执,“那女子宴会后自当送至亲王住处,听说亲王为今日大宴排了许久的戏,朕已然是迫不及待,这便开演吧。”
神无执已然恢复冷静,道:“多谢燕皇。”
通锣鼓声之间,又一出好戏开演,座上众人或不甘或疑惑,或得或失,仿佛早已忘记了今日的宴会是一场婚宴。
没有谁在乎,尔朱珍珑,尔朱蔷,赫连长风,季玉妲,还有丫头,他们都只是群雄逐鹿下的棋子,就像皇后头上的姚黄,谁会在乎它跌落枝头的痛苦呢?
大家关心的,不是花,只是花落谁家而已……
☆、落笔
丫头坐在美人榻上,浮肿的脚悬空着,换上了黑色绣白虎的长衫,一头乌压压的长发散开倾泻到榻下,不谙世事的目光打量着小屋里的男人。
从千乘府到皇宫,再到七洛驿馆,丫头转手几次,早已经修炼得处变不惊。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被他们当做物件一样拿来送去,换上不同的衣服梳着不同的发髻,莫名其妙地冲她发脾气……这些都很少让她动怒,因为她是一个失忆的人啊,不知道过去,不知道自己是谁,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该接受什么,反抗什么。
又或者说,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告诉她,在命运的操控下,她什么也控制不了,只能看着身边一切的不幸发生,无能为力。
神无执还在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足足一个时辰,看不够,怎么也不够,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堕天战神,而是让大幽两代帝王挂在心尖上的囡囡——那样干净的不带一点阴鸷的眼神,只在大幽火烧太液池那晚自己曾经见过,那时的神无心躺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哭着对白莽说,为什么不救我……
但是,她却永远看不到为她冲进火海的自己!
“你是在骊水边被渔民捡起来的?”神无执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变得滞涩。
丫头点点头。
神无执拢了拢袖口,太监的袖口宽大,却因为做活显得妨碍,所以他总是下意识地拢拢袖口,然而如今的亲王服饰上华丽的刺绣却提醒着他,现在的他已经是亲王神无执,七洛的镇关大将。
“后来为何进宫?”神无执不清楚丫头是以什么身份留在了燕皇身边,还引得千乘家索要。
更奇怪的是,燕皇大方地把丫头给了自己。无奈来长浥时日尚短,许多事情他都弄不明白。
丫头垂下眼眸——许多事情她不是不知情,只是不愿多想,因为想多了会难过,比如自己其实配不上千乘熄烽,比如自己孩子的父亲就要成为公主的丈夫,比如,她其实是很想念熄烽的。
“宫里的那位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