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别哭了。”裴煊捧起她的脸,给她擦了两把泪,将一张哭花的小脸,擦拭得勉强能看了,便捉起她的一只手来,攥在大掌里,牵着她转身往山中走。
“走,看花去。”
就跟牵小狗遛弯似的。
西山不高,也就是个方圆十几里的土丘而已,盖因玉京地处平原,所以,稍微有个能登临远眺的地方,也可曰山。
从山脚官道至山顶禅院,蜿蜒山路,徐缓坦途,宽可过车,也就四五来里路。慢悠悠地步行上去,也就小半个时辰脚程。
裴煊只管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拖着她走,一路无话,行至山顶,见着禅院山门紧闭,便又沿着空寂山道,一路返回至山脚下,仍是不言不语。
这就是所谓的月下看花吗?
夜长欢跟着一个闷葫芦,往返行了近十里山道。两旁的花树长什么样,没怎么好生看清楚,反倒被满坡的杏花给观瞻了。
她大半日未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穿得单薄,夜风渐起,冷得直哆嗦;绣鞋步行,走得脚尖生疼,脚掌发酸。
而这些苦处,她几次起唇欲言,但终是咬着牙忍了。大约是觉得这肌肤躯体所受的痛苦,也抵不过心中隐隐能舔舐到的甜蜜。
铁树开花,是千年才等一回的。
尽管这棵铁树,神经有些大条,只字不问她饿不饿,冷不冷,累不累。甚至,他的整个心思,似乎都没在这满山满目的花上,也没在他手中牵着的人身上。
身在此山中,心却在神游太极,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
等返至山脚下,就在她先在蹲地哭泣的那颗树旁,裴煊突然顿住脚步,转过身来,唤了一声:“阿奴……”
“嗯?”夜长欢本能应了,心中却纳闷。
皇室宗亲里的长辈们,都喜唤她这个浑贱小名。似乎那些宫中岁月里,裴煊见了她,也总喜欢摆出国舅爷的架子,这么叫她,可是,有许久没有听他这样唤过了。
夜长欢有些明白了,这一路沉默,这人怕是在心中衡量盘算,有什么严重的话,要对她说吧。
莫不是又要教训她,不要乱来?还是说,要郑重地告诉她,离他远些?
心中一闪念,夜长欢就开始莫名心慌。
所以,当裴煊的话说出口时,她字字听得清晰,却又觉得如嗡嗡雷音轰顶。他说的是:
“我要娶亲了。”
“啊?”夜长欢就那么半启樱唇,傻成一只呆鹅。
她才刚刚尝到一丝丝儿甜意,就来了一道迎面寒霜。
再柔韧的心,再大无畏的勇气,也抗不住这样的变化。
☆、09猛兽归于匣
“我要娶亲了,阿姐亲自挑的人,吕相家的小女。”
裴煊看着眼前那张有些错愕的小脸,硬了心肠,把话说完。
他今晨进宫,皇后娘娘找他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当时他嘴上敷衍,其实心中也知,这是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情。
其一,他已经二十又三,再不娶妻生子,就说不过去了;其二,裴家本是将门,他想要做文官重臣,入东府宰执,做太子的朝堂砥柱,那么,先做当朝权相的女婿,方是正途。
所以,先前在撩人月色下,不小心放出来的那只心中猛兽,在沿着这山道走了个来回之后,便重归于匣,再一次栓牢了。
既然不能娶,就别去招惹。爱一个人,却不能给她最圆满的婚仪,和半世的相守,那还不如……不爱。三年来,他都自认做得滴水不漏。
这个女人一根筋,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端倪,也不能给她任何希望。
夜长欢轻轻一挣,便从裴煊掌中缩回了手。
同时,亦收起那副呆痴神情,默默地,转身,走开。裴煊的话,她听得很明白,她又不是真的傻。
不就是告诉她,莫要再纠缠吗?可是,她才刚刚鼓足勇气,休了驸马,不再乱嫁,准备与他纠缠啊。
裴煊不愿意娶她,她还可以胡搅蛮缠,可是,等裴煊娶了别人,她就真的不能乱来了。
夜长欢突然觉得,有些累。
先前是有情饮水饱,这会儿,饥寒困顿齐齐涌上来了,眼中水汽朦朦,双腿犹如灌铅,远远看着茶寮边上,紫苏在立马车旁,举着笼灯在等她。却觉得走了许久,都走不过去,突然脚下一个硌绊,膝盖一软,竟硬生生摔跪在地上。
粗粝泥土,磨得手心火辣辣地疼,膝盖腿骨,跟碎裂了一般钻心,尤其是,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又要被他取笑了,走个路都走不稳!
夜长欢直想,就这样晕过去算了,可是,没办法,身体太好,晕不下去。遂咬了咬牙,狼狈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好在紫苏奔过来扶她,靠在那丫头身上,一瘸一拐,才勉强上了马车,任由眼泪扑簌掉下来。
裴煊站在远处,看着夜长欢转身走开,然后,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紫苏奔过来搀起,上了马车,马嘶蹄响,走远。
至始至终,他都立在原地,纹丝不动,除了被夜风吹起的一角袍边。
他的克制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他的心悸旧疾,也越来越容易被引发了,要不然,为什么那扑通一声摔地,就跟撞在他心上一样,撞得猛地一阵心惊肉跳。
其实,她今日,应该是刻意打扮过的,一身单薄裙衫,越发显得纤细而窈窕,很漂亮。安安静静地行走在这山间,还颇有些仙灵之气。
可就是想不明白,为何她一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