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康平这里,他时年十八岁,正是少年郎意气风发的年纪。虽然给郑家做长工,但因为自己之前读过一些书,和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小厮比起来,气质截然不同,同样一件粗布的制服,穿在他身上,透着一股子斯文气清。康平素知此人性子肃直,不会为荀氏在七郎房中的积威所迫,才将他调入七郎身旁。
夏冰本是外苑杂役,荀氏不喜欢他,处处打压,得了三娘子的首肯才成为郎君贴身小厮,并能陪着郎君出入书院。郑七郎念书的地方叫水木书院,是龙都城中唯一一个书院,专门开设给贵族子弟,像夏冰这样既没有门第家中又无钱财的,根本没有读书的条件。可自从跟了七郎,他就能自由出入水木书院,借着服侍七郎的时候,蹭点课听。
水木书院是龙都几大汉家共同建造的联合族学,专替贵族子弟开蒙,这些孩子们学到弱冠之年,便可入得皇城中官方办的国子太学。故水木书院虽是“民办”,这两年也已经渐渐成为了“太学预备班”,就连院中授课夫子,也不乏从国子学、太学中来兼职的博士助教。
康平知道燕国之中,无论是龙都中的国子太学、水木学,还是南方的燕南书院,都是只开设给世家、贵族子弟,寻常人家想要念书,有钱的,便去请个掉书袋的夫子,没钱的,只能两眼一抹黑做文盲。夏冰原先家中还有些余钱,才能识文断字,后来家道中落,卖身郑家,康平让夏冰去服侍七郎,一来借他打压荀氏,二来则送个顺水人情。
见夏冰已经到了,康平将手中十八张地契递给他道:“你认识字,去余香楼问问掌柜,告诉他,郑家三娘子想卖了这些店铺,问他要不要买?若是肯买,当场签好契约,送去官府备案。此事要办的快些,不论掌柜出多少价钱都卖了。”
冬情在一旁大吃一惊:“娘子,你要将先夫人留下来的店铺全都卖了?”
康平说:“方才母亲都说了这些店铺一直在亏空,我又不懂如何操持,自然是卖了一了百了。”她摆摆手说,“时候也不早了,速去速回。”
夏冰点了点头,接着那十八张地契急匆匆出门了。
冬情兀自心疼:“怎么能就这么卖了呢!等娘子出嫁,请了李家人来操持,这些店铺总归会有些起色的啊。”
康平看了她一眼,说:“现在那些店铺难道不是李家人在管着么?不照样都亏了?”
冬情只觉得心里头拔凉拔凉的,捧着心口道:“天哪,当初先夫人嫁入我国公府是何等的荣光,如今竟然全叫夫人给败光了!”一张脸皱成一团,一脸心痛难耐。
秋韵打趣她:“说的好像被败光的是你的嫁妆。”
冬情气鼓鼓道:“那也是咱们娘子的嫁妆啊!”
康平扶额,懒洋洋地说:“总比把那十八个店铺全给二姐做添妆好,现在好歹有压箱底的银钱锱帛了。”
夏冰手脚很快,天黑之前,立刻将那十八店铺换回来的契书和十匹绢的定金拿了回来。冬情瞧着十八个店铺也就换了几张薄薄的契书,觉得心头被剜去了一块肉似的。
康平瞧着契书后头贺赖孤的大笔签名手印,笑了笑道:“余香楼的掌柜也挺厚道的,还有绢三百,锦三百,金三百。”
夏冰说:“是,掌柜说这些东西量大而重,会陆陆续续差人送到府上的。”
康平收好了契书,道,“他办事,我挺放心。”说罢叫秋韵冬情拿上这十匹布,去一趟北苑。
北苑里头,韩姨娘正在梳洗。她今日里虽然跑出去见了南阳郡公,按照南阳郡公的性子,必然是要和她死灰复燃,重叙旧情的。可她却婉拒了,又领着子女缩回了北苑自己的小院落里头。
下头人来说,三娘子来了,她慌忙放下手中梳子,披上衣服起身去迎接。
康平很少踏足北苑,印象里北苑因为常常被宋氏克扣,应当是府上顶破落的所在,可刚一进入韩姨娘所居院落,却觉得陈设布置虽然有些破旧,却处处透着精心。看来韩姨娘这几年窝在院子里没事情干,倒把此处打理得不错。
秋韵冬情两人将手中绢丝放了下来。
韩姨娘受宠若惊,道:“三娘子,这是为何?”
康平坐了下来,道:“自然是为了感谢姨娘,特意去请了两位舅母来。”
韩姨娘笑了起来:“三娘子果真聪慧。”
她原本避世不出,蜗居此处,只想聊此余生。但不论如何,她底下还有二子一女,就算她再消极,也该为子女打算。
本来,她不敢招惹东西二苑,可是那次宫中宴会,三娘子主动送了衣服给她的女儿六娘穿,她立刻觉得,东苑可以仰仗——总是三娘被迫嫁给镇西王世子,但是能同西苑抗衡的,也唯有她了。
出手替她抢两个嫁妆,也是在给自己的女儿留下压箱底的银钱。
康平指着那些绢丝说:“我现在已经将那些店铺统统给卖了,这些绢丝姨娘你先收着。我不大愿意欠人人情,这个东西就给妹妹压箱底了。至于她将来的嫁妆,我去了镇西王世子府上,也不会忘了的。”
韩姨娘知道康平明人不说暗话的性子,点了点头道:“妾身晓得。妾身谢过三娘子——只是那些店铺,怎么轻易就卖了?”
几个时辰前才刚刚将那地契拿到手,转身就将它给卖了出去,肯定卖不出多好的价钱。
康平道:“反正母亲说它们都亏得厉害。”至于是不是真的,康平也懒得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