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棠和秀娇在门外等,筠娘子提着裙子,走到门口时,猛一转身,打开双臂,一把抱住杨武娘的腰。
筠娘子抬脸,仰望杨武娘的下颚。
身后的红烛燃烧,帐幔轻摇,陈旧的木家具被擦的发亮。
那里像一座坟,她被埋了十三年。
真好,她亲上她的下巴,她是她的新娘,有她的地方,坟墓也是新房。
筠娘子双眼迸出坚毅的炙火:“武娘,我愿嫁你三叔,未嫁先寡,孀居一生。只求你留在杨府,偶有相伴。虽说女逾二十二不嫁、男逾二十五不娶,由官府强制嫁娶。可是武娘你情况特殊,又是杨国公的嫡孙女,皇上特赦留在杨府也并非不可能。武娘,这是我们的约定。”
杨武娘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箭在弦上,秀棠在外面跺脚。
筠娘子啄了下她的唇,亲昵的挽住她的胳膊。两人并排踏出房门。
这一场仗,她不再是一个人,是她与她共同的战役。
此时永宁郡君如胜利者睥睨众人,宋老爷高高挂起,程老爷皱眉凝思,程琦面如土色,徐氏咬牙切齿,香姨娘抱手看戏,程罗一脸轻蔑,婆子争先恐后,下人窃窃私语。
秀棠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筠娘子由杨武娘搀着,宋老爷眼尖看到筠娘子,怒道:“真是晦气!你们在我宋家吵吵闹闹,连我儿都惊到了,还不给我滚出去吵去!你们程家和林家,是结姻亲还是撕破脸,那是你们两家的事!”
筠娘子莞尔道:“爹爹息怒,我来,一是感激舅母姨母亲自为我叫魂,二是感激两位表哥和表妹亲自为我照冥。女儿一口黑血吐出反而清明舒坦了很多。女儿若能大好,神婆功不可没,爹爹可要好好赏赏神婆。”
筠娘子说的乖巧,脸上有红晕,宋老爷欣慰,喜道:“赏!自然该赏!”
宋老爷不由想到神婆一言,并脱口而出:“金生水,哪里得金气充足的人家?”
寻常的官宦人家怎么着也不会愿意为了一百六十八抬嫁妆而娶一个半截入土的商户女!这该多晦气!
宋老爷与永宁郡君的眼睛对上。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林家得了筠娘子的嫁妆,更有底气与程家叫板了!徐氏那是万爪挠心。
筠娘子含笑一眼扫过在场的几个贼眉鼠眼的婆子,方圆百里的婆子她都晓得个大概的。而这几个婆子眼生不说,缩头缩脑的,肚子里的脏水都写在脸上。
这几个婆子多半是永宁郡君的托!
筠娘子说的很轻巧:“今个表哥和表妹的事,我也有耳闻。我宋家人口简单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几位嬷嬷这么晚既然来了,就不妨看个明白再走。不过,话说前头,我宋家的热闹可不是什么蛇鬼牛神都能看的,这出了一道门口舌是非多。几位嬷嬷想必不是蛇鬼牛神罢?”
“这是自然,我们都是正经人家的。”
“秀棠,”筠娘子拔高声音,“拿笔墨纸砚来,把诸位嬷嬷的门户主子都给记下来,再请嬷嬷们摁个手印。这水落石出嘛自然要白纸黑字,嬷嬷们就是见证人。我宋家瓷窑里的下人,都是见证人。想必嬷嬷们也晓得,我宋家在忙季时请方圆百里的嬷嬷前来帮忙也是常事,说来也巧,这名单还过我的手呢。如果是蛇鬼牛神的,我就慢走不送了。”
婆子们面面相觑。
一婆子嘲讽道:“哪有看热闹还要摁手印的道理?你们宋家不过是有点钱,还真当自个是大户了!”
“就是,就是。”应和不断。
“常言道家丑还不可外扬呢,我宋家的枕头里是糟糠还是棉絮,作甚要扯开来给你们看!天底下就没这样的道理!我宋家请的是见证人,而不是一群长舌妇!”
“报就报,我是百里外的石家洗衣婆子……”
“我是……”
以筠娘子的魄力,把这几个婆子一扫帚打走都不在话下。不过,既然永宁郡君敢出这等损招,她筠娘子不以牙还牙都是对不起永宁郡君这场处心积虑的大戏了!
程老爷本意是让程琦走仕途,让程罗继承生意,聘筠娘子为程罗的媳妇,与程罗一道支撑家业。日后大房二房不分家,富贵双全。程老爷涩意难捱,筠娘子真是像极了死去的妹妹,与他一道奠定万贯家业的妹妹!程老爷沉默,宋老爷不做主,程琦无形中把希望都搁在了筠娘子身上!
宋老爷赶紧吩咐人下去抬椅子上来,又命人取了披风。杨武娘挨着筠娘子坐。
筠娘子道:“今个这事想必诸位还云里雾里的,这其中曲折还是有一段呢。事发起因是这样的,寿安堂的王氏大夫和杨陈氏大夫都来诊过,我已是药石罔救之相……”
宋老爷惊呼:“我儿莫胡说!我儿长命百岁……”
筠娘子打断他:“爹爹为女儿想,女儿都晓得。可是爹爹藏着掖着,这事就能瞒得住么?爹爹,昨晚神婆给女儿招魂,神婆见着娘亲了么?”
秀棠嘴巴一扁,宋福家的在下人中间带头哭了起来,下人们抽泣一片。
宋老爷心肝裂尽:“我儿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宋老爷双眼坚定,“神婆说了,我儿缺少阴之气,只需嫁个金气充足的人家便得好了。”
“还请爹爹莫再为女儿费心,”筠娘子扑通一跪,“女儿不能侍奉爹爹左右,已然不孝,还劳爹爹添了白发,女儿……”言罢垂泪,“女儿枯木之躯,就不祸害旁人了。我宋筠娘今个就当着大伙的面把话说在前头,宁做孤魂野鬼,只求余生尽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