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一身往高密县廨去。
此时县廨内诸县尉、县丞、主簿,还有录事等都各怀心思地在公房里待着,多的是赋闲无事之人,闷坐在公房内翻读手抄书。
许稷的突然到来,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今日直接穿上了公服,不再是比部的浅青服,而是正七品上的浅绿袍,在一县之地穿此服色,一目了然。
迎接她的是一吏佐,吏佐瞧见她身上服色吓了一跳,扭头就要往里跑,许稷一把搭住他,并道:“带我一道进去。”
那吏佐本打算前去通风报信,可许稷这样说,他还能怎么办?遂只能点点头,忐忑带了许稷往公房内走。
进去先是主厅,东西各有公房。那吏佐躬身道:“某去将他们喊出来,您请在此暂候。”
“不必。”许稷抬起手就猛敲身旁木门,“咚——咚——咚——”三声将安静的公房吵醒。
那吏佐瞪圆眼,猜想眼前这花白头发且面相奇怪的家伙不好敷衍,忙拔高声音提醒:“新任明府④到啦!”
一众人闻声蜂涌而出,其中竟还有人袍子未穿好、幞头未绑的,显是刚刚睡醒。
高密县在全国排得上是中县,县廨编制为四十九人,而平日常在公房内走动的约有十五号人。
此时许稷面前正乌压压站了十五个县廨大小官员,样貌各异,但看起来几乎都很松散。
许稷扫视一圈,出示告身,直接借天子口吻宣读了一遍,并道:“某乃新任高密县令许稷,初来乍到,望诸君不吝指教。”谦卑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她收起告身,忽问:“县尉哪位?”
其中一人站出来,躬身推手行礼道:“某,京兆府陈珦。”
长安人?许稷稍作打量,此人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在一群懒散的高密县官员中看起来似乎格外上进。
她别过视线,又问:“县丞哪位?”
一人站出来随意一拱手:“某,越州薛令之,高密县丞。”
许稷又问:“主簿哪位?”
一三十多岁的男子站出来,拱手道:“某,青州吕奉,高密主簿。”
作为中等县,县官编制为四人,分别是一县令、一县尉、一县丞、一主簿。
许稷认完三大僚佐,却还没完,又问:“录事哪位?”
一矮个男子站出来,小声应了一声:“某。”
“贵姓?”
录事显没料到会被许稷单独拎出来认,遂惶恐回说:“蔡……”
“蔡录事,请将三年内年高密县帐取给我。”她看了一眼东边一间公房:“那间公房既无人我就要了,请顺便送算盘来。可有异议?”
小录事忙摇摇头,随后又忐忑瞥了一眼主簿。主簿暗推他一下,蹙眉道:“还不速办?”
“今日暂到这里,先散吧。”许稷发了令,诸人纷纷散去,主厅内只剩了那吏佐与她自己。
春日晨光照进厅内,门旁植株绿意盎然,许稷搓了搓手,掌心里便渐渐有了热度。
庶仆将东边公房打扫完毕之后,许稷便一头扎了进去。
县廨内诸人各有心肠,小声议论着诸如“听说是比部出身,果然一来就是看帐,除此还会旁的吗?”、“会看帐才狠哪,这位怎么看都像是实干派,往后的日子恐是没法像眼下这样过下去了。”、“实干派又怎样?在高密这地方难道掀得起浪吗?”、“哎,也不知那位镇将是否已得了新县令上任的消息……”
吏佐口中这位“镇将”正是高密县镇兵的将领刘仕忠,手握镇兵四千人,全都是职业兵⑤。所谓职业兵,即是除了当兵不做其他事,完全依靠国家财政去养。若无战事,这些人便“虚费衣粮,无所事”⑥,给当地造成极大的经济负担。
这些人当中多的是市井屠沽及亡命无赖,因收入来源就是吃赋税,已形成利益集团,一旦他们的利益受到侵犯,说翻脸就翻脸,兵变等等就随之而来。
所以没人敢动这只压在高密县的大老虎,就怕惹怒它被反咬一口,死无葬身之所。
事实上这种情况普遍存在于割据藩镇中。
因县令一般不兼任镇将,也不得过问军事,而镇将往往势力庞大,甚至对县令的行政权与财权都会进行不同程度的侵削。
诸人说着说着,便又扯到这话题上,最后纷纷叹气表示无奈。来了新县令又怎样呢?是朝廷派来的又怎样呢?还不是被刘仕忠压得死死吗?
许稷的县令之路,恐是难也。
一众人正嘀咕之际,有一吏佐忽冲了进来:“诸君勿吵!”
随后一举手中写满字的绢布:“许明府遣某来贴这个!有违者常考降一等!”说着“啪啪啪啪”四个角往墙上一粘:“可看清楚咯,别怪某没说哦!”言罢叉腰往旁边一站,看着一众人凑了上来。
绢布上所言,正是《县令诫》的翻版,甚至还很过分地约定了公房制度,不许睡觉不许乱议不许看闲书等等……
难道消息有误,这位号称比部出身的许明府实际上是御史台出身?这分明都是御史才会想出来的可怕制度啊!可怕可怕!
诸君哀嚎之际,却有一人弯唇淡淡笑起来。
此人正是高密县尉陈珦,他已很久没有笑过了。
他从小屉里摸出一封信来,展开又读了一遍,还没读完,便有吏佐喊他。他起身顺手就将信夹进案上一叠公文里,便匆忙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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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许稷来了后,东边公房都没甚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