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谢诩敛着眼,幽黑的睫轻悠一颤。
“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玉佑樘起身,袖袂拂过桌角,她语气糅和在审室阴沉的气息里,听起来分外幽凉:
“从今往后,你我师徒二人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玉佑樘又将载着笔墨纸砚的漆盘端放到他面前,道:“纸上都是本宫亲手所书的,有关你此次造反的所有罪状,你看一看,若是没有意见,就签字画押吧,谢大人。”
纸上的内容,谢诩看都未看,几乎不作迟疑,提笔蘸墨,他腕上戴有沉重的铁拷,书写的姿态却是不带一丝迟滞,随后又很快按下指印。
“谢大人倒是痛快。”玉佑樘瞄他一眼,收回漆盘,朝门外的刑部尚书招了招手。
尚书大人忙狗腿子一般冲进来,玉佑樘将装有罪状的托盘小心递给他,“犯人已经认罪,回头早些向皇帝陛下复命吧。”
尚书大人趁机大拍马屁:“哎呀呀,太子殿下果然雷厉风行效率奇高,这不过一刻,就能让犯人签字画押啦!”
玉佑樘对他的吹嘘充耳不闻,面色始终冷清,没回一句,转身负手走出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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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废后姜氏和前任辅国将军姜尚义按旨流放。
在这之前,他俩特意被要求困在囚车中,游街示众。
建康人民全部涌到街边围观,小百姓嘛,随众心理严重,而且嫉恶如仇,囚车才走了没几里路,车中二人已被砸得满身鸡蛋黄和烂菜叶,惨不忍睹。
玉佑樘一袭便衣,独自一人立于城墙至高点。
风将她的飘带吹扬,两段细长的布条萧飒作响,翩跹共舞。
她凝目遥望着囚车的行进,直至那车被押出建康城门一段路,她才一甩被风刮乱的衣袖,不带流连的掉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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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陛下重新主持朝政,玉佑樘也有了许多清闲时间。
她今日早早起身,在庭院里来回晃了很久,赏了鱼,逗了鸟,最后还是回去房中。
不必上朝的早晨,似乎有点难言的空虚与失落。
她在房里发了一会呆,突然有位宫里的小太监来报,道刑部有位小吏来找,言谢诩还有些遗落的造反之事要告诉太子殿下。
玉佑樘只道:我知晓了。
随后戴上发冠,匆忙赶去刑部大牢。
玉佑樘直接进了谢诩的牢房,他依旧被铐手铐脚,神情有些明显的消沉和苍白。
狱卒开了锁,放玉佑樘进去,待她入了里头,又严不透风站成一圈把守着。
玉佑樘并未走近他,只倚在门栏上,道:“谢大人还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讲?”
谢诩站直身,脚畔铁链带出的拖地声里,他的嗓音静然无波:“其实没有什么,只是想托付太子殿下一些事。”
玉佑樘不再借力,也挺直身体,平淡地望着他道:“直说无妨。”
谢诩掌心触上墙面,走到牢房内的桌案边,才沉声道:“事关我谋反一事的处罚虽还未定下,但想必也是死罪难逃,重里来,轻里去,我也不想带什么走……”
其间,他步伐有些异常的缓慢,玉佑樘也并未太当回事,只当是脚镣过重。
他一只手臂撑住桌面,嗓音仿佛被压上了一块愈来愈重的铁石:“有一样东西太重,想了许久,还是该还给……”顿了顿:“殿下。”
“什么?”玉佑樘紧盯着他,语速很快问。
谢诩身躯一动,似废了极大的力气一般,将另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极慢地搁上桌面,而后五指轻舒……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血色尽褪,一瞬煞白成纸,身形也如随时将塌的玉山。
玉佑樘面色陡变,问出的嗓音有几分颤抖:“你私自服毒了?”
他不作答,怕是连回答的力气也没了,猛又咳出一口黑血。
他一只手臂艰难而僵硬地收回,玉佑樘这才看清了他摆在桌上的,说要还给她的那样东西——
一枚金色的纽扣,躺在桌上。
当日在满池荷花里,他曾送给她一半,这是另一半,他留在自己这里,待若珍宝般,妥善保存了很久。
终于,今昔也可以就此归还了。
从此再无瓜葛,再无情怨。
就如他所说,他背负着一生使命来到世上,不想还带上一份沉重的情感离去。
重里来,轻里去。
他扬眸看向玉佑樘,勾唇极轻地一笑,嘴畔的鲜血格外刺眼。
这笑还未收起,他手臂的力道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往前栽身下去。
“谢先生——”
少女的嗓音在空旷的牢里回响,悲戚又仓惶。
玉佑樘心跳如狂,几乎漏拍,她眼眶热得烫人。
都忘了是怎么走过去的,一下冲到谢诩跟前,扶抱起他,他气息轻微,玉佑樘的指尖颤抖地探上他的腕,脉搏紊乱,周身全然衰亡之象。
玉佑樘跪在地面搂紧他,将他上半身挪回自己身前。他的脑袋根本支撑不住,沉重而无力,要玉佑樘使劲托着,才能不垂坠下去。
谢诩靠在她怀里,喘息渐弱。他慢慢阖上眼,却又痛苦地强行睁开,望进玉佑樘已经盈满泪水的眼底。他依旧咳嗽不止,话语也断断续续:
“若,今世……只是个平民百姓……就好了……”
玉佑樘闻言,心头恸到极处,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她又猛地看向门口一群手足无措的狱卒,眼眶红到可怖,哭腔近乎发狂地吼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替他把镣铐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