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裴文约板着一张死人脸,一张嘴,话语却莫名的诡异:“你丫说什么屁话哪”
另一名青年官员扯一扯同伴的衣袖,撇嘴道:“日间撞见满山遍野而来的胡骑,裴文约吓得肝胆俱裂,据说已然疯癫啦。卿又何必与这般痴人言语”
裴文约继续喷吐正常的发音和奇特的词汇、语法:“你丫才疯癫呢,你们全家都特么彻底疯了”
先前训斥他的青年官员不禁轻叹一声:“世人都道钜鹿成公二子,道文可绍继乃父之志,文约可传承乃父之学。如今我等即将殉国而死,本欲邀他一起作诗,也好于青史间留下几笔记述,不想他竟然疯癫了”
裴文约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殉你妈国你们就光知道吟风弄月了,你们究竟为这个国家做过些什么了还跟这儿装忠臣烈士哪都特么什么xx玩意儿”
可是想一想,这些话对方未必真听得懂,简直是“明珠投暗”干脆一咬牙关,双手在泥地里一撑,挣扎着站起身来,戟指相对,用时下流行的语法大喝一声:“汝辈与王夷甫究竟有何分别生时无益于国,即便死了,也丝毫无害于胡虏何所谓殉国”
这位裴文约,大名叫做裴该,ròu_tǐ虽然属于这一时代,灵魂却来自于两千年后。诚如对方所言,他的真身在白天见到呼啸而至的胡骑,见到滚滚人头、漫天箭雨、满地血泥,当场就给吓傻了,于是一个来自于未来的魂魄,就莫名其妙地突然间夺了舍。
这种现象放在后世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魂穿。
可是裴该的灵魂在占据了ròu_tǐ以后,打量身周,却不禁欲哭无泪。这可能是史上最苦逼的穿越了,即便写到小说里去,也除非开篇就大开金手指,否则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不,别说翻盘了,连活路都几乎被彻底断绝
他一开始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因为晋军的数量实在太多,武器装备也颇为精良,胡骑不过寥寥数千而已,只要自己能够说服几百人聚集奋斗,想要杀出重重围困应该还是不难的吧。可是随即就通过脑海中支离破碎的这一世的记忆,大致搞明白了自家的身份散骑常侍、南昌侯,听这名号貌似挺唬人,其实不过庞大官僚群体中一名毫无实权的闲散文员罢了,而且只通文事,不明武道,就连一名中层军官都不认得,要怎样才能让那些彻底吓破了胆的兵卒听自己的话呢
曾经试着跑去跟几个浑身浴血、满脸绝望的大头兵搭话,对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跪下来磕头;到处寻摸中下层军官,可是晋军的编制早就被打散了,几乎没有一名军官还找得到自己的下属然后才一表露出想要冲杀出重围的意愿,就被军兵和同僚们给当成了疯子
裴该也曾经考虑过孤身逃亡,或者躲藏在尸堆里避过胡骑,可那是纯粹的撞大运,等于把自己的命运彻底交给老天爷啦,有哪一部穿越小说的主人公可以靠如此消极手段得以翻身的
尤其是,经过小心翼翼而在他人耳中纯为疯话的四处打探,再结合头脑中残存的记忆,他倒也勉强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这在历史上算得上是颇为著名的一场战役虽说一般历史爱好者未必会留意到西晋十万中央军团被一战而灭,宣告了这一政权彻底崩毁之日,为期不远了
事情的根由,还得从数年前说起,匈奴族建立的胡汉政权步步紧逼,一直杀到洛阳近郊,当此危难关头,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却与大将苟晞闹起了矛盾,不但互相攻讦,甚至还兵戎相见。最终司马越撇下皇帝,独率百官与主力部队南下,屯军于项,对外宣称说是寻机进讨胡汉大将石勒,其实剑指苟晞。到了今年三月份,司马越突然因病在军中辞世,众军乃公推襄阳王司马范为主,然而司马范只是个傀儡罢了,真正掌握实权的却是太尉王衍王夷甫。
王衍是当代著名的玄学家、空谈家、诡辩家,有句成语叫“信口雌黄”,最初就是说的此人说他的理论全是漏洞,但即便被人挑出错儿来,也会腆着脸毫无节操地随时加以修订,就跟拿雌黄把已经写下的字给彻底抹掉一般。此公治政不成,军事方面更完全是门外汉,谁都料想不到,他一朝拿到军权,既不敢进讨石勒或者苟晞,又不愿折返洛阳守城,竟然借口司马越的遗命,率领大军扶着灵柩,打算千里迢迢地跑到东海国去落葬
石勒闻听此讯,当即亲率数千精骑踵迹而追,终于在苦县境内赶上了晋军。王衍派遣将领钱端与之对战,结果一战而北,钱端战死。败报传来,这位王夷甫瞬间就被吓破了胆,面对数量绝对少于己方的敌兵,束手无策,只知道哀哀恸哭而已。大军胆气既丧,指挥系统也彻底瘫痪,竟被数千胡骑围而射之,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裴该穿越前也是个历史爱好者,并且读到过这一段史事,他知道最后的结果就是,十万晋军就此覆灭于宁平城中,据说“无一人得免者”,而王侯公卿则尽为石勒所擒杀王衍等人勉强得了个全尸,被石勒在当晚“使人排墙杀之”。
也就是说,自己注定的命运,不是在胡骑攒射下、马蹄践踏下毙命,就是被俘以后被砍下脑袋,哪怕是跟王衍一样“走运”,也得让围墙给压死,被垣土给活埋喽
这是多么悲惨的命运啊,但这只是中华民族长达二百五十年的大混乱、大分裂,悲惨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