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说话——宫中位居从五品美人的有三位,但说不了话的只有一个。
是以在宦官入殿通禀、一揖之后尚未来得及开口时,皇帝便先行道:“鸢美人是吧?传吧。”
“……”宦官的话语噎了回去,再一揖,退出外面去请。
脚步声细碎,片刻后一顿,又有两声重些的,是跨过门槛的声音。
霍祁抬起头看过去,席兰薇浅颔着首,步态端庄。仍披着白日里见时的那一袭玫红斗篷,颈间却多了一圈毛茸茸的白色。
定睛去看,似乎是件貂皮或是狐皮所制的围脖——看着就很暖和,她倒是听话。
促狭一笑,霍祁侧支着额头打量她:“鲜少主动来么……”继而目光在她手中拎着的食盒上一停,“有闲心下厨了?”
席兰薇明眸轻眨,未加理会他这番打趣,径自行过去将食盒搁在案头,纤纤素手端出一只不算小的紫砂碗来。
放在他面前、揭开盖子,鲜香扑鼻。
碗中颜色淡黄,依稀有细细的白丝。霍祁深吸了一口气,抿起笑容赞道:“好香。”
“鸡丝燕窝汤。”席兰薇已写了汤名,给他看了一眼又放下继续写,“陛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霍祁执起汤匙在汤中舀着,舀起一勺又倾侧过来、任由汤汁缓缓流回碗中。如此重复了三四次,席兰薇还道他是想把汤晾得凉些。安静等着他尝,又一勺汤汁流净后,他定在瓷匙上的目光忽而一转,睇视向她。
笑意添了两分,带着些许探究,霍祁悠悠道:“无功不受禄,寒夜登门又送汤,爱妃你什么事?”
——竟还让他觉得她是有事相求了,可见她平日里确实来得太少。
席兰薇回视他片刻,垂眸思量一番,提笔回话:“是为道谢。陛下若不喝,臣妾差人给冯御医送去?”
“……”霍祁登时明白,白日里那事自己白兜了个圈子。无暇多想冯御医是哪里说漏了——即便完全没说漏,席兰薇也完全“有本事”看出端倪,闷了短短一瞬,持在手中的汤匙立刻深入碗中,舀起一勺带了几根鸡丝的汤送入口中,认真品了一番后给了重重一点头:“味道甚好,有劳爱妃了。”
☆、35除夕
卫氏的死挡不住新年的喜气。一个罪人而已,恰死在新年前夕,宫中之人多连提都不肯多提一句,直嫌晦气。
很快,宫里就全然听不到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事情了,就好像冬日凛冽的寒风卷过落叶一般,把她的过往扫得干干净净,如同从来不曾存在过。
席兰薇也在刻意地不去想她,这第一个因她重生而变了命数的人……兰薇依稀记得,上一世在她死时,卫氏还活着,好像是作了淑媛还是淑容,总之是位列九嫔了。
.
除夕照例会有一场盛大的宫宴。屈指数算,一年之中能在气势上强于这场宫宴的盛会,大抵就只有次日的元日大朝会了。
然则元日大朝会宫嫔、外命妇都是不得参与的,各宫便将这场宫宴看得格外重,从衣装配饰仪容皆不敢疏漏。更讲究些的,连用哪一对耳坠都可挑上半个时辰。
这般费心,不在人前失了颜面倒是其次。更要紧的是兴许能在上前敬酒贺年时引得皇帝注意,说不准在这新的一年里,自己的运气就不一样了。
席兰薇素手轻抚着榻上折叠整齐的一身双绕短曲裾,柿子红的主色与衣缘腰带上黑色的缠枝莲绣纹搭配得宜。虽然不如正红与黑色搭来大气,倒是添了两分温婉娴静。
下裙也是黑色的。依这曲裾的长度,只在膝下露一截裙摆,黑色便得以添庄重而不压喜气。
她站起身,候在一旁的宫娥立即会意,沉稳地上前服侍更衣。曲裾颜色隆重了些,簪钗配饰就着意选了颜色简单些的镶珍珠金钗,金质的簪杆与簪头数颗莹白珍珠相称,瞧着干净但也不失华贵。
.
时辰已差不多,着人备轿去含章殿。
煖轿在含章殿前的广场上停下。长阶之下,守殿的侍卫五步一个,如一座座雕像般肃然而立,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一道宫门。夜幕下本没有什么亮光,含章殿中透出的灯火辉煌却生生照亮了半个广场,与巍峨的宫殿相辅相成,端得是一派盛世景象。
长阶上仍能见两双人一并向上走着,大抵是带着内人同来的官员。这样的景象席兰薇在上一世时也常见到,但凡赴宴,宗亲也好官员也罢,总是带着正妻同来的。
在她父亲战死后,这样的宫宴也成了她所剩不多的得以和霍祯独处的时候。且因为在人前,霍祯不得不敷衍着,作出夫妻和睦的样子。
彼时……她能做的,只能是在这样的时候着意麻痹着自己,让自己相信他们当真还是和睦夫妻,然后与他一同带着笑容面对满座宗亲。
.
将思绪从前世的回忆中抽离回来。席兰薇抿了抿笑,提步踏上长阶——前世就算留下了再不快的情绪,也不该带到这一世的新年来给旁人添堵。
一步步行上去,再一次感叹这长阶实在太高,最后一步落定时,连膝头都觉得有些许酸痛了。
吁了口气,下意识地抬头往殿里看去,却在目光刚提到殿门边时就生生定住。滞了一瞬,席兰薇索性偏首直视过去,与那人视线相触间,见他神色也一顿,遂带着笑意抬步走来。
“美人娘子。”楚宣一揖。
纵使现在来来往往的宫嫔、朝臣、命妇皆有,免不得碰个照面,二人这般停下来交谈也不合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