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过他,此刻再看,心里倒有些讶异。此人虽然孤傲拔群,眉眼却并不是非常凌厉,反而有几分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虽然五官昳丽美艳,眉眼fēng_liú,气质却没有丝毫轻浮,反而端丽贵重、宁静高远,叫人生不出亵渎之感。
从侧面望去,秋姜只觉得他秀丽的下颌线条像极了儿时到过的敕勒山川,风吹草低见牛羊,山河壮美,举世无双——美地高贵荣华,大气磅礴。她见过很多美人,无论男女,不分老幼,大多各有千秋,但没有一人能和他相提并论,因为那是两条不同的平行线,就如同珍宝美玉和万里江山一样,前者虽美,未免落俗,格局不同,难以望其项背。
美人如同秀丽山河。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想起了皇兄在她幼年时说过的话——此人确实是难得的清丽脱尘的人品。但是,她就是看不得他这样傲骨铮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姿态。
倒不是他言语多有无礼,此人礼数倒是周全的,不愧为王恭的高徒,只是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的感觉,让她不喜,直觉有一种侵略性和威胁感。
一曲终,元晔问道:“女郎可曾识曲?”
秋姜道:“在下五音不全,实在难以品评邸下妙曲。”
元晔回头对她微微一笑,揶揄道:“陈郡谢氏乃高门望族,嫡出贵女竟也不识得雅乐?”
秋姜吃瘪,紧了紧肩上的蓑衣,不再理睬他。
元晔又道:“看来,家师日前的谬赞,实在过于夸大。”
秋姜闻听此言,忙回过头,急急问他:“王公说起过我?”
元晔笑而不答,回头抚了抚被细雨沾湿的笛子,神色温和。
秋姜也惊觉自己失态,不过见他这样逗弄自己,又避而不答地吊着,实在窝火,便说:“话说一半!饭有吃一半的吗?”
元晔哑然,转过身来笑了笑:“那倒没有。”
秋姜轻哼了一声,踢了踢脚上锦履,意思很明确——你快点说。
元晔意会,也不再逗她,开口道:“家师于都灵城外的梅山结庐暂歇,现下与谢师长同住。三日前,晔前往拜会,家师弹奏一曲《广陵散》,弹罢,与晔道‘谢氏有三娘,聪慧而早悟,弈棋此中手,不知何高处’。晔听罢,不胜感慨,家师亦有蒙蔽之时也。”
“别。”秋姜道,“三娘自知才疏学浅,王公不过是看三娘幼年丧母,可怜三娘罢了。君竟不明尊师之意?原来大名鼎鼎的陇西李四,明悟之能,也不过尔尔。”
元晔笑道:“三娘应知三人也成虎,世人过于夸耀,名过其实。晔自知赐墙及肩,君子六艺不过略有涉猎,管中窥豹罢了。”
秋姜也笑道:“三娘只听闻女子貌美可让人醉心,那女子便做什么都是好的了,郎君不若也是如此?可见长得俊俏,那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元晔平日只和那些士子学者辩论清谈,还没和一个小姑这样谈过呢,每每与她针锋相对,倒也别有情致。却见天色已晚,知晓过些时辰城门便要下闸,要是到了宵禁时刻,坊门皆关,那就出不去了,也不再和她相辩,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秋姜心里也知道不该再耽搁,夜不归宿,那可不是好玩的,要是在外逗留被武侯羽卫逮着了,那就更加不好玩了!
傍晚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寥寥几个烊归的小摊贩,推着板车着急地赶路。四周很安静,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落在地上发出的细微声响。元晔在她身旁道:“都灵算是富饶之地,晔到过陇川、西北一带,那里土地贫瘠,又常有夷狄扰民,百姓苦不堪言。”他的声音有些惆怅,又有些不忍和无奈。
秋姜见前面的老翁携着垂髫童子艰难地赶路,面瘦肌黄,看着三餐不继,也心有不忍,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元晔微微一震,低头看她。秋姜自知失言,也停下了脚步,抬头见他这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忙道:“三娘是听一位士人说的。”
“三娘子有过远游?”他诧异道。
“不曾。”秋姜低下头,想着措辞,“那位士人是家翁知己好友,三娘不过有幸听过他讲学,略知一些见地策论。”
“如此也极为难得了。”元晔单手背负,忽然有些怅惘,“世间女子,再无文成太后。”
文成太后当年和文帝一起改革,力排众议,以铁血手腕执政,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更将柔然高车击退于关外,诏书中以“朕”自居,朝野上下,无不畏服。可以说,如果没有文成太后,仅凭文帝一人是难以将汉化政策贯彻到底的。
虽然北魏女子地位高,还是有很多男人看不起女人。文成太后在世时面首众多,汉门大儒抨击她的无数,想不到李元晔居然这么推崇她。
秋姜道:“世人晦其淫~乱,君侯以为何?”
元晔仰头大笑:“是非功过,自在人心。若无其善举,吾恐我等北地之人,如今仍是披发左衽,尚未开化。”
秋姜也笑道:“说的好。那些所谓的大儒,自诩忠义高德的伪君子,一于社稷无功,二对疆土无助,却只知否认太后功绩,抓住她的私德多加抨击,此等废人,尸位素餐,皆为梁上君子,无能鼠辈,三娘弃之厌之。”
元晔不料她说话这么直白,实在刮目相看。
秋姜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捂住嘴,四下观望,见没有旁人才在心里稍稍松一口气。
元晔宽慰一笑,低头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