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儿子死了,就死在她的面前。在这世上,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她在乎的那个人死了,可她还活着。
云卿身上的伤口,苏安亲自动手一点点的缝合,那真是这世上最残忍的酷刑,她的手在颤抖,每缝几下,便会蹲在一旁用手捂住脸鸣咽,眼泪从指缝处不住地流溢出来,刺眼的灯光,照在这些泪水上面,反射出异常惨痛的晶莹。
下午五点半开始缝合,苏安足足缝合了六个多小时,有医生不忍心,站在一旁泪流满面,试图劝阻苏安,这种事情可以交给他们去做,但是苏安置若罔闻邬。
深夜快十二点的时候,苏安摸了摸云卿的脸颊,然后站起身走出了手术室。
诊所同事们都担心苏安会想不开,她到医院前台打电话的时候,他们就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眼神担心哀恸的望着她。
手术室离前台的距离不太远,可是苏安每走一步双脚就宛如千斤重。
如果可以,她想抱着云卿永远的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她告诉自己,她是,每个人这一生都会做很多噩梦,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就云淡风轻,如果挣脱不出来,就会变成梦魇,成为噩梦的牺牲者。
她的噩梦已经开始上演,无可补救,哭泣、绝望、痛苦、伤心势必会跟随她一辈子。
活下来的人很痛苦,想不开的时候会自暴自弃,会在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里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经历这些,她只知道,她不会自杀。
萧何在黎府不要她的时候,她没有自杀的念头;父亲死的时候,她没有自杀的念头;坐牢的时候,她没有自杀的念头;萧何说她脏,无视她绝望的时候,她没有自杀的念头;而现在,云卿离开了,她依然不会自杀。
她是,老天让她混的人不人鬼不鬼,在她生命里无端设置了那么多的磨难,处处逼她去死,可她偏不死。她不但不死,还要好好的活着,每天饿了吃饭,渴了喝水,困了睡觉……
所以,她现在要给萧何打电话,她要告诉他,她尽管活的很不幸,但是她苏安此刻还好好的活着,至少她还能感觉自己在活着。
深夜十二点,苏安拿起电话,拨通萧何私人电话的那一瞬间,她麻木的感觉不到自己内心的疼痛,她竟然能够从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里面找到所谓的快乐。
她在想:“萧何,我们儿子在天堂,可是我却在地狱里,这里很冷,很黑,你来拉我一把,我们一起去找儿子,好吗?”
有这种想法的时候,电话接通了,她却笑了。
萧何没有开口说话,他一向如此,对于陌生号码,向来会在接通后保持缄默。
有呼吸声从彼端传了过来,她的声音很飘,几乎要飞起来了:“是我。”
“……”电话里的呼吸声微窒,然后又恢复了平缓。
这是萧何的手机,平时只有他会用,况且此刻是深夜十二点,所以苏安并未多想。
“打这个电话,我只有两句话想跟你说。”
事隔多年,苏安永远都忘不了那天的场景。
她紧跟着说的两句话分别是:“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生了你的孩子,八个月大,是个男孩,我给他取名叫云卿。”
电话里的声音粗重而急促。
“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儿子今天车祸身亡,命丧手术室。”
“……”回应苏安的是令人窒息的沉寂,她沉默片刻,然后握紧电话,手指关节一点点变成了青白色,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所以,你要来见他最后一面吗?”
苏安想过很多种应答方式,萧何可能会冷笑:“是吗?那可真不幸。”
萧何可能会很平静:“你又在说谎了,云挽歌。”
萧何可能会很冷漠:“孩子真的是我的吗?苏安。”
萧何可能会很难过:“怎么会这样?”
无论萧何是哪一种回应,她都不会觉得意外,可是她还是愣在了那里。
只因萧何一言不发,冷漠的挂了她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从她的耳朵一直传递进她的身体里,她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最后回过神来,她低低的笑,笑的竭斯底里。
报应,真是报应!原来这世上真的没有救赎,真的没有所谓的恩情,有的只是她的自以为是,有的只是她的盲目愚笨。
此刻的苏安在同事的眼中是疯狂的,都以为她受了打击,或许已经疯了,难怪他们会这么想,因为苏安之前提过她丈夫已经死了,可是如今在跟谁打电话?
最重要的是,苏安衣服上都是血,笑声很诡异,那样的笑声足以震荡众人的耳膜,刺激他们的神经,可是她的笑声又是那么的悲哀,让人听了心生恻然。
都说,害怕黑夜的女人,到最后仍然需要独自面对黑夜。
苏安笑容讥嘲,这个世界永远是对的,所以错的只能是她,所以世界才会想要慢慢剔除她的偏执轻狂。
云卿的身体已经僵直,他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静静的躺在那里。
不管她愿不愿意去接受,云卿永远都不会再扬起小脸望着她,然后露出纯真的笑容。
他再也不会信赖地看着她,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