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与悲哀同时袭来,毓婉从未如同今日般惶然无助。她将黎美龄抱在胸前,以手帕为她擦去脸上血污:“大嫂,我错怪你了。”这句道歉发自肺腑,却来得太迟。
黎美龄身体不停的抽搐,她极慢的张开嘴再吐不出半个字来。
如果黎美龄能知道即将有车子来撞死她,也就意味着杜允威洞悉全盘计划,为阻止事态发展不得不采用鱼死网破的手段。这周围还有多少地方隐藏他的怨恨?还有什么人是他雇来报复的工具?雀儿拼命拽了毓婉上车,毓婉再看一眼黎美龄唇边笑容,心中悲怆涌起。
她也是爱过杜允威的。婚后十余年夫妇琴瑟,终被红羽插入破散。黎家败落,黎母过世,妹子被杀,弟弟失踪无影,似乎此生再没有存活下去的必要。或许她偶然偷听杜允威的计划,或许是杜允威失策与她说明,无论如何这样的计划目的只有一个:阻止杜家败散。她不想就此成全自己的丈夫,更不想黎家败落杜家独活,玉石俱焚是她选择的方式。未必是想替毓婉当灾,只不过想按住杜允威的喉咙将他彻底掐死。
至死,他将永远记得她。
满脸满身是血的毓婉被拉入车内,连同承业也被沾染上全身血污。她没有时间替黎美龄收尸殡葬,濒近七点钟,事态一触即发,她无论如何都要出现在将军府。
车子再次启动,离仍躺在地上沾染泥土鲜血的黎美龄越来越远,她似静卧在舒适的床上沉沉睡去。即使灰尘满鬓,依旧能看出年少时的美貌。那灰色的面容曾是风光无限的杜家大少奶奶,于舞会中抬起酒杯的莞尔微笑,于谈判桌上千娇百媚的调和,于兄妹眼中无可撼动的长姊威严,谁又能说她是在至恶之人?
不过是利益熏染了最初干净的心,再不见纯真,甚至还为此丢掉一世性命。
毓婉遮住承业懵懂无知双眼。他还小,尚未沾染世俗尘世,毓婉愿此生他永不会为此所困,一生无忧。
将军府外再次被罢工工人与学生围困,人潮汹涌似想将上海滩灰色阴霾撕破透出光亮,被青红帮打死的死难者家属抬上遗体棺椁参与游行,唯恐自己也会步上后尘的市民们更是自发随行,他们不想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们更不想上海滩永远警笛长鸣,自己每日生活在胆战心惊当中。
许浩南闭眼躺在沙发上,手指间的火光一点点吞噬了烟,直至全部染成灰烬。
连日来他心意烦乱。时局日新,究竟该怎样投入南京政府才不至被天下人唾骂?这场棋局,他表面看赢得光彩,实则丢尽面子和里子。北面弃保,南方拒接,他游离在中间行差踏错一步皆有可能满盘皆输。外面围困的百姓和工人从不是他需斟酌的变数,身陷囹圄的他不过想竭力避免自己被卷入此次政治混战,在乱世里寻求一份保靠利益。
沈之沛面对暴民时尚且明白枪口朝上的道理,他如何不知。可眼下这些被共产党煽动的学生似有不得子弹不肯退去的必死决心。上海之前为剿灭异党所作所为已在全国掀起舆论浪潮,一旦他此刻下令开枪,势必引起民众哗然,政府弹劾。失民心,便无利用价值,最终必会被南北政府同时抛弃。
好一个两难抉择。他将烟蒂狠狠捻灭,走至窗前看游民犹如蝼蚁在街道上爬行,缓慢而又有序。许浩南嘴角溢出冷笑:“这帮蠢人,永远不懂得什么是视局势而定,以为一个游行就可以逼迫他改变决定。”
眼下,孙总理遗孀宋庆龄脱离武汉政府意味着国民政府即将面临再次重组,周围虎视眈眈之人是敌是友尚且难辨,他怎么可能会在如此严峻时刻轻易表态。正因为不能,所以任凭民众如何挣扎也逃不脱被屠杀的命运。许浩南又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再狠狠掷下:“雪梅,杀过你,就算在多杀几万个人,也不觉得心痛了。”
“杀!”他终狠狠开口。
等待命令的士兵被震住。下面集会是上海滩有史以来空前绝后的规模,真正大开杀戒,十里洋场势必沦为修罗地狱。
方崇山悄然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步履匆匆走进禀报:“将军,听说连同沙逊一干商界外籍人士也集合了领事们在将军府门外恳请将军释放周鸣昌。”
“凭什么?”许浩南眼睛再度眯起,将军府外被游行围困的街面上有辆黑色汽车正缓缓驶来,人群自动向两边退开,把守将军府的士兵上前将其拦住,车上迈步下来位风姿傲挺的女子,怀中还抱有一个婴儿。
“他们说,周家向来从事码头运输,没有他就不能促成各国与上海的港口贸易。”方崇山懂得荒谬借口背后永远藏匿不荒谬的事实,沙逊等人无需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逼许浩南表态即可。
一旦得罪外国人,即便是在各派政治斗争中独善其身也将后防不稳。
那女子昂头向将军府上望来,清冷目光似能抓捕人心猝然惊住许浩南。
那时他是雪梅身边随从,她却已是万众瞩目的杜家二少奶奶,他也曾见她在生意场上漂亮斡旋,万没想到,今日这场政治游戏的背后操纵者居然是名弱质女流。
能恰好运用政治斗争以达到自己救人的目的,这个佟毓婉果然了得。
许浩南失声而笑,惊得方崇山心中忐忑:“将军的意思……”
“你那位黎姓小妾如何了?”许浩南遽然回头直逼方崇山畏惧目光,将军府人人皆知方崇山惧内,将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