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几上放着一套精细的工具,明显是用来泡茶的,看起来经常被人擦洗使用,木质的边缘都磨得十分圆润,折射出微微的光线来。
韩致远有点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个小勺子看了看,比划了一下,对江宁笑道:“啊,来张嘴,吃饭了。”
江宁一脸黑线:“……”为什么一个人的智商能下降得这么快?就算是股票都没法跌成这样啊。
韩致远看着江宁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笑得不行,摸了摸他的脸,哄道:“不怕,等会喝茶时,你就说肚子疼,我帮你喝了。”
江宁十分感动,还没等他表示感谢,张公便从里屋慢慢地挪出来,手中托了一个小木匣子,向两人道:“久等了。”
他在对面坐下,开始烧水煮茶,一摸上茶具,整个人的气势就变了,身上的老态也皆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不迫,他见江宁一直盯着他手边那小匣子看,便索性打开来,让他看个清楚,解释道:“这茶是我托故友从曲阳带回来的,今年顶好的雨前瓜片,平日里可不轻易拿出来的。”
江宁笑了:“这回要让张公破费了,真是荣幸之至,可惜我们二人都不懂茶道,倒有些暴殄天物了。”
张公取了一点茶叶,倒入一个铜制的小碗中,放至火上炙烤,一面回道:“喝茶确实是妙事,像小老儿我,一日三餐,顿顿离不得这物,但是也要看与谁一起喝,我看你们二人合眼缘,便是顶级的茶叶,你们囫囵吃了,我看着也高兴。”
他语气缓慢,一边将茶叶翻来覆去地拨弄炙烤几回之后,取出来放入小盒子里晾着,将盖子盖严实了,这才抬眼看着两人,笑道:“若是与不对付的人喝茶,便是粗茶糙叶,小老儿也不舍得拿出来一片,那才叫暴殄天物哩。”
江宁若有所思,韩致远听了,笑着称道:“张公乃性情中人。”
张公笑而不语,将晾凉的茶叶倒入一个茶碾子中,开始慢慢地碾碎,他的动作不快,却让人能看出其中的力道和节奏,还有极其充分的耐心,两人看着那茶叶从碎叶的状态慢慢变成了碎屑,最后直至粉末状,张公才停下手。
他又取了筛子,将茶粉细细地筛了一遍,此时水正好开了,小锅发出微微的声音,时机掐得刚刚好,张公揭开盖子,右手取了竹具开始搅水,顺时针将沸水搅起一个小旋涡,左手边往旋涡内撒茶粉,动作又快又准,手都不抖一下,看得江宁眼花缭乱,最后连他的手如何动作的都记不清了。
第28章 过年
出乎江宁的意料,张公煮茶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往茶水中加些什么奇怪的佐料,这让他不由放下了心来,松了一口气,毕竟等会真要喝的时候,再找借口就太失礼了。
茶水煮好之后,张公将其倒入小巧的茶碗中,茶碗很旧了,是特别普通的白瓷,不太起眼,但是衬着澄碧清澈的茶汤,却别有一番韵味,热气袅袅,在这种大寒天气里,显得尤其温暖。
“请。”张公将两碗茶让给二人。
江宁与韩致远道了谢,这才端起茶碗,一股茶叶特有的清香顿时弥漫开来,久久不散,茶汤入口鲜浓,之后便是微微的甘爽,仿佛舌尖的味蕾都被这味道洗刷过了似的,令人回味无穷,江宁心中顿时泪流满面,这才叫茶啊!之前喝的那叫酱料兑水吧?
张公看着两人将慢慢地茶水喝尽,又添上一轮,正好没了,他含笑道:“如何?”
江宁想了想,脑子里闪过许多溢美之词,最后一个也没说出来,他只是看着面前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那双眼睛里沉淀着岁月的睿智与包容,头一回觉得自己有点笨嘴笨舌:“好喝。”除了这句,再说不出别的了。
张公听了却哈哈大笑起来,屈起指节,轻轻敲了几下雕花的小几,爽快道:“既然觉得好喝,你们若是闲时得空,便来我这里坐一坐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告辞时,已是万家灯火了,外面又开始下起了细碎的小雪,张公取了一把伞给他们,又送他们去到院门口,两人这才告别。
江宁撑着油纸伞,韩致远一手拎着采买的东西,一手揽住他,两人静静地走在街上,昏黄的烛光从各家的窗纸上透出来,映在两人身上,伞下却好像是另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将两人笼罩在其中,隔绝了那些模模糊糊的人声犬吠,在冬夜中显得尤其温和。
两人走了许久,刚到护城河的石桥上,韩致远忽然道:“头发上落了东西。”
江宁停住脚步看他,韩致远低下头道:“你给我弄一下。”
江宁把伞递给他,抬头看了看,道:“你靠过来一些。”
“这样?”韩致远低头向他靠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甚至可以感受到彼此面颊上的热度,呼吸相闻。
因为韩致远比江宁稍微高出一点,不太顺手,江宁只好微微踮起脚尖,在他的头发上摸了一下,扫下一片小小的枯叶来,韩致远唇角微微勾起,眼睛在寒夜中显得清亮,忽然朝他吻过去,在唇瓣上狠狠地亲了一下,语气中有些微藏不住的得意:“大宝贝儿。”
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鞭炮的声音,劈啪作响,在静寂的冬夜中回荡开来,两人携手站在桥头,桥下是波澜不惊的河水,他们听着那鞭炮声音慢慢散去,尔后归为沉寂,最后只能听见细碎的雪花落在油纸伞面上,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快要过年了。
转眼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