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在恨他,她是恨世道不公,恨母亲惨死,恨生不能自由,恨从来囹圄将卿困。
“让他们回去。”
一击不破,她的灵力已逼到了极处,却依然没有能够毁灭楚晚宁的结界,嘴角反而有鲜血断续淌落。
她的嗓音沙哑起来,举着剑的手在颤抖。
灵核就要碎了……
木烟离倏忽抬眼看向楚晚宁,竟轻轻说了声:“求你……”
楚晚宁在她转为浅金色的瞳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那是谁的影子?
面目是混乱的,空洞的,扭曲的,茫然的。
残忍的。仁厚的。
“让他们回家吧……楚仙君……”
金光中的倒影蓦地消失了。
因为脑中太过混乱,楚晚宁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因为木烟离用尽了所有的力量,灵核也已经碎了,她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貌,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望着他。
甲胄尽除,绝路无生。
她再也不能是那个冰冷高傲的神之后嗣了,此时那双眼睛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女性。
为自己的弟弟,为与自己种族相悖的魔族之裔,哀求着。
“让他们走吧……”
她说着,手上的剑光蓦地消失了,因为承受不了先前这样激烈的斗战,在灵流熄灭的须臾就碎成了粉末。
“求你了。”
木烟离自高空坠了下去,白金色的衣袍在身后招展如莲。
她的腰际仍绣着天音阁的法秤图腾,那代表着正义与光明的纹章在暗夜里熠熠生辉。
天音浩荡,不可有私。
天音之子,不可有情。
天音渺渺,不可渎神。
天音有怜,以敬众生。
这一段唱吟词,她从小念到大,闭着眼睛睁着眼睛都像枷锁一般困禁着她。
她自降生起,学会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爹爹,也不是阿娘,而就是这唱词的开头四字,天音浩荡。
每日诵千遍万遍,跪在神明圣像前反复祝祷。
不可有私……不可有情……不可渎神……以敬众生。
她第一个有印象的诞辰日,那位毫无温情的父亲送给了她一盒捏的j-i,ng致的泥人,绘着彩漆,落着金沙,锦盒一打开,眉眼弯弯都朝她笑着。
“哇——真好看!”
父亲淡淡地俯望着她:“喜欢吗?”
“喜欢!”木烟离欣喜地仰起头,内心仿佛有万朵烟花绽开,“谢谢阿爹!”
那个被她称作阿爹的男人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从女孩手中将锦盒拿过——
然后,当着她的面,砸碎在了地上。
“铿!”瓷泥落地是这样的声音。
泥人不会说话,还是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她,只是笑痕皲裂了,面目破碎了,木烟离原地呆愣一会儿,才惊恐万分地哭了出来,想扑过去抢自己的泥娃娃。
一只绣着公秤图腾的白色鞋履踩落。
咯吱细响,毛骨悚然。
像是娃娃们的天灵盖就此碎裂……
父亲挪开脚,女孩面前是一地支离破碎的灰屑。
明明之前,它们还排着整齐的队伍,在冲她憨态可掬地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不是送给她的诞辰礼吗?她是哪里没有做对,哪里惹爹爹生气了,所以连累了这些泥塑的小生灵无辜死去。
“天音之子,不可有情。”男人在大哭的女孩面前,极尽冷漠,“喜欢就会失态。喜欢就会失公。你是天神后嗣,主宰人世正义……为父给你真正的礼物,是教会你,永远不该对任何一样东西,说出‘喜欢’二字。”
不可有私……不可有情……
不可有私不可有情不可有私不可有情——邪咒般在她脑内撕裂!香炉出烟宝相庄严颂宏声起——天音——浩荡——
多少长夜里她抱着脑袋近乎癫狂,她在锦被罗帐里无声地嘶叫。
找不到出路。
找不到答案……
爹是什么?娘亲又是什么?
她曾经想去拥抱生母林夫人,可是林夫人是个疯子,拿剪子扎她,扎的她双手满是窟窿,甚至把剪子戳向她的咽喉……
不可有私。
不可有私!
痛不欲生的暗夜里,她一个人跪在神像前,口中诵念不可渎神,心中却咒怨恨不能将这神像击碎做残渣粉末!
就这样从女孩变成少女,从少女变成女郎。
身后跟着跪了上千人,念着她早已烂熟于心刻入骨髓的唱吟词:“天音浩荡,不可有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