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冲被他神色所惊吓,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当真!当真!掉了脑袋还能持盾舞戚、负隅顽抗的,古往今来,天地之间,除了刑天一家,别无分号!”
陆升满腔震惊忧虑皆被他一通胡言乱语逗得散了四五分,他镇定下来,松开姬冲,这才笑道:“你这小子,信口开河,险些被你吓住。”
姬冲赧然摸了摸鼻尖,喃喃辩解道:“我、分明有言在先……”
他尚在不满时,突然自院墙内飞出一块泥块,正正砸在他头上。
气候炎热,这泥块也干燥开裂,一砸在姬冲头上便四分五裂,腾起阵阵灰尘,姬冲猝不及防,又惊又怒,顶着一张满是灰尘的脸,冲上前将那户人家破旧大门踹开,喝道:“什么人……呜……”
自门中再度飞射出无数泥块,砸得姬冲灰头土脸,一身泥灰,急忙狼狈推开,百里霄杨雄急忙跟在陆升身后赶上来,往院中看去,却见那破破烂烂、长满杂草的庭院当中,成排站立着四五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人人衣衫褴褛、消瘦矮小,颧骨高耸,肤色黝黑,手握泥块石头,拿一双双格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瞪着门口众军士。
这几个少年身后,尚有两个约莫同龄的少女,护着三个不过四五岁的小童,身躯分明瑟瑟发抖,眼神却尽是仇恨倔强,针扎一般落在众人身上。这些少年们赤着上身,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背,腰间围着破烂不堪、满是破洞的灰褐皮裙,赤着的双足上长着厚茧,说不出的贫苦艰辛。
姬冲原本怒不可遏,转身就拔出了长剑,一看清楚院中情景,顿时泄了气,讪讪收回了长剑。
陆升见那群少年又要扔泥块,忙开口道:“几位,稍安勿躁……”
一个个头稍高的少年顿时爆出阵怒喝,说的却是柔然语,随即少年们再度露出同仇敌忾的神色,一面怒吼一面又抡起了泥块,砸将过来。
以陆升为首,堂堂四名羽林卫竟然束手无策,只得狼狈退出院门,杨雄却突然转头,朝着院里说了句话,他说的竟然也是柔然语,那阵雨点般的泥块才算消停下来,杨雄又说了句话,院中小少年们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陆升虽然意外,却也只是问道:“他们说了什么?”
杨雄苦笑道:“不过是……骂人罢了。”
陆升道:“你同他们讲,若有为难处,同我们讲便是。”
杨雄便又对着院中说了几句,院中立时回应般响起尖锐嗓音,杨雄素来憨厚,此时竟也露出暴怒神色,脸涨得通红,手握剑柄青筋暴突,眼看就要冲出去,随即却仍是深吸口气,颓然松了手,皱着一双浓眉道:“陆大哥,休要管这等蛮夷,我们走罢。”
陆升见他神情悲愤,不禁追问道:“究竟骂了什么话?”
杨雄却牙关紧咬,两眼通红,一味摇头不语,陆升再问,他竟攥紧了拳头,转身走了。只是背影踉跄狼狈,陆升却是开不了口喝令他站住。
剩余三人面面相觑,愈发不知所措,姬冲叹道:“终究只是蛮夷之后,教化难通、是非不分。陆大哥,不如一走了之。”百里霄自然也应道:“正是、正是,莫要节外生枝。”
陆升自然也知晓,连年征战,百姓过得水深火热,他一己之力不过杯水车薪,然而如今这几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就在眼前,他却难以置之不理,正踌躇间,却听见郭骞自身后问道:“陆大人,这是出了何事?”
那院中少年们许是因先前得手,胆气愈发旺盛,听见又有人声,立时高声叫骂起来,陆升虽然听不明白,却也能分辨清楚,这同先前骂得杨雄怒发冲冠的是同一句。
郭骞正巧同部下一道走过来,那声怒骂自然也落入耳中,自郭骞到其麾下,人人都露出怒不可遏的神色来。
郭骞冷笑道:“丧家之犬,也敢叫嚣狂言,杀了。”
几名军士应道:“是。”迈步就往院中走去,陆升情急之下喝道:“站住!”
却并无半个人听他号令,他情急之下只得加快步伐,冲到那列军士前头,张开双手横在院门口,再喝道:“郭骞,叫他们住手!”
百里霄同姬冲紧跟而上,同陆升一道拦在院门口,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当真动手,郭骞只得再下令道:“等等。”
陆升看着这高大男子分开众人,一步步走近,往日里那隐忍宽厚的郭百夫不见踪影,眼前这满身暴虐霸道的郭校尉,眼神幽深冷冽,靠近时令人人畏惧,早已同往昔判若两人。陆升不禁忆起那虎纹小猫舔着爪子嫌弃道:“郭骞臭得很,虽然不知是什么鬼物,但绝非善类。”他一颗心愈沉愈深,却也束手无策,只得板着脸同郭骞针锋相对对视。
郭骞走近了,却轻声笑起来,叹道:“陆司马,我同你初见之时,就折服于你的良善宽厚,时至今日,依然心折。然而,陆大人,你可曾听见那几个蛮夷小鬼骂了什么?”
郭骞带来的部下已将这破旧小院团团包围,残破院墙根本挡不住精兵强将,只等郭骞一声令下,将院墙拆了也能闯入,这些少年人也知晓自己惹了天大的祸事,或是低声啜泣,或是瑟瑟发抖,唯有领头模样的少年,眼神阴鸷深沉,仍旧咬着牙,恶狠狠瞪着郭骞与四周虎视眈眈的中原军士。
陆升道:“我不懂柔然语,正要请教郭大人。”
郭骞道:“他们口口声声,骂的是两脚羊。”
三字甫一出口,陆升三人固然倒抽一口气